第73章(1 / 1)

方无璧一手执鞭,一手捏着缰绳,坐在马上盘旋于前。

头上青绾因颠簸而些微松垮,几缕乌丝散落而下滑至颊边,趁着满面红潮及那如飞的桃花眼,便是有些怒马鲜衣,少年游曳之感。

只可惜,眼下无人敢赏。燕如脸上青白交杂,硬是忍了半晌才消了杀念,“方公子,此话怎讲?”

方无璧气他那一脸无辜,于是,跟着李全学的脏话也就顺溜的出了口。“你装个屁糊涂!先是满口承诺,现下又数十西狄兵士半途截杀!你西狄当真想在今日灭国?!”

燕如一听,当下毫无掩饰的变了神色,细眼微眯,“方公子,你说何话,在下不明白。我既已签下盟约,以血立誓,又岂会害了堂兄?再说,五年之后待西狄重振之时,又何需怕你们一文弱之邦?”

“哼,难不成本公子还说谎不成?樊兄坠入山崖生死未卜,若他有个三长两短……”方无璧咬紧下唇,“公子我,我就一头撞死你这!看你怎么和我爹交待!你真当我大金除了樊兄外就无人能领军打仗?”

……这人……究竟是天生这么笨的还是被惯傻的?!

燕如心中一阵愕然,哪有三番两次以自己的命来要胁敌首的?他当他燕如是菩萨心肠?还是把他当成那在都城宠他上天的亲爹?

“看什么看!”桃眼一瞪,没半分威严更似是孩童撕泼,“死又有何惧?十八年后,又是一条好汉!不过,现下你得给我一个交待!背信弃义之徒,日后别想在四国之中立足!”

燕如嘴角一抽,倒也换成一脸正色,吩咐身边傻牛,“带千人,随方公子搜山!务必保征远侯安危。”

“哼,猫哭耗子!”方无璧虽这么说,可心下却安心不少。或许那数十人是他国假扮西狄装束?虽然可能极微,可却也不是不可。

燕如听了,冷哼一声,“是啊,谁猫谁耗子,待会儿就见分晓。”说完,便猛的气运丹田,一阵厉风竟顺着绕在他手中长鞭,直扑方无璧面门而去。

觉得手臂一阵酸麻,方无璧也聪明的立马甩了手中鞭子,恨恨的瞪着他。

缓缓的收起那长鞭,燕如终于回复常态一派娇媚相,“方公子的这份‘厚礼’,在下收下了……只是不知方公子何名,在下必当铭记。”

“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!大金兵部尚书之子,方无璧!”眉梢一挑,怕你不成?

燕如依旧笑得谄媚,一身无骨似的扭啊扭,细眼闪过一道锐光,“方无璧?这回,在下记着了……”

冷不丁的,方无璧打了一个寒颤。自己的名从他口中念出便千回百转,绵里藏针一般。强压下心中怪异,方无璧冷哼一声,“告辞。”便踢马扬长而去,端的是那些公子哥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的风范。

身后的燕如,盯着他的背影似是冒火一般。拽过身边另一侍从,“白族派来的那老不死呢?”

“……白族长老一直在自己营里呆着。”

“哼,我燕氏血脉轮不到他指手划脚!我这就扒了他的皮做袄子去!”甩手丢了手中之人,这满腔愤恨总算是找着个地方发了。

方无璧?好名字!我燕如记着你了!

李全深入崖下,这一路陡峭,几次万险,好在身后有人跟着这才拉了一把。“李全,在赵四在那儿罩着,必然不会让将军受半分委屈。”

李全认得这人,近卫营二人一组,而这人便是赵兵头一直搭着的兄弟。

“钱,钱大哥……”乖巧的叫了一身,这与王虎同年,三十而立的汉子似是看穿了李全的惊惶,宽慰的拍着他肩,“没事,赵四那厮不是和将军一同落下的吗?那小子常说自己患害遗千年,死不了。有他跟着将军,保证福大命大!”

言辞之间,全然没有丝毫的担忧。

这份踏实倒是传给了李全,心头一软暗松口气。其实这话李全曾亲耳听赵兵头说过,那时正准备和区军医去喝酒,结果提到王虎结果那人一不高兴。直嚷着自己是恶人,祸害遗千年的那种。

现下想来,李全知道,这赵兵头怕是早知道自己身份,也早知王大哥是……其实,李全一直不知道,这赵兵头平日又是如何看待自己?

该关照的不会少,平日除了口上无德之外,对他一如常人。他不明白,这人怎么能把心绪藏得如此之深?他该是恨自己,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才是……

可他,却依旧如常。虽然帮着江爷传信,可却也一直护着将军。他有无数次害将军的时机,却又次次的,护着将军。

李全常想,在青山峡伏击之时,这绳子究竟是杨副将磨断的,还是赵兵头。不过现下看来,无论哪人,都无关紧要了。

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间,他们已潜崖底。凭着在山中行走经验,李全赶至将军下坠之处,却见满地狼籍。

西狄兵士横七竖八,散了一地。有些是刀伤致命,有些则是摔下时时运不济,磕到了石头,脑颅尽裂。

好在,李全他们提心吊胆半晌,也未见将军与赵兵头的影子。只有一道道血痕顺沿着漫至林子深处。于是,这提着的心不知该放下,还是继续提着。

将军与赵兵头没事,可他们离开此地必定是有险。细数地上尸首,刚过十。而那些人来势汹汹,怕是不亲斩将军绝不会罢手。

于是,将军与赵兵头便一路迎敌,一路却又退至林子深处。

不知将军有没有受伤,不知将军现下可好,不知将军还能支撑多久……心乱如麻之际依旧是那姓钱的兵士拍着他肩,“放心,赵四跟着,将军不会有事,咱们不能自乱阵脚!”

这时,下过雪的林地干硬湿滑,连找个干的枝头点火都不成。隆冬暗夜,骨子里都掺着寒意。好在,李全虽然穿着单薄,却因情势紧急连夜搜山,心吊着于是便似成仙般,什么都不要了。

李全只想着将军安全,只盼着赵兵头真如他所说一般,祸害遗千年。等自个儿回乡了,定立个长生牌给赵兵头,祝他千年后化羽成仙,僻荫后人。

想着乱七八糟的,倒是一路上居然又遇着了由区军医领来的援军,以及傻牛带的西狄兵士。后来顾虑种种,傻牛他们拖了胄甲,缴了兵械。反正,这找人也不用带刀。

这是他们的想法,可李全却不知为何,越发不安。空气中隐现的血腥味益发浓重,重至,连傻牛那惯闻血味的蛮族后裔,也有些呛鼻。

“这哪像是一场小打小斗的,分明就是那宰肉场。”

而李全的眉心也越拧越紧——数十人,弄不出如此大的血。而且在如此时节,万物萧条之际,此等浓重血腥,着实不寻常。

除非……心中一凛,李全突然想起某一夜,自己不慎跌入猎人陷阱,被困之时,耳际传来的阵阵狼嚎……

这山中的狼,是不过冬的。它们有些群居而生,入冬之前围捕百兽圈入洞中,准备过冬。可是若是食物不够了,也会出来觅食。而血腥之味,必是它们最先所寻之处……

心中不祥之感渐甚,李全这步伐也越来越急。不知不觉口中却已飘出那嘶哑叫声,“将军……将军……”

先是无力,后一阵高过一阵,直至最后这满林之间回荡,便是这小兵的怒声疾吼,“将军!您回个话啊!”仿佛连那被押入轮回的妄鬼,也被揪的心声不宁。

可饶是如此,回他的,依旧是这满山遍野,自己的回声,“将军……”

“李,李全!快,快看那儿!”傻牛挑起一旁的枝叉,眯眼细瞧,却不想惊出一声冷汗急忙叫来李全,“乖乖,这,这真的是宰肉场啊……”

只见这一片漆黑之下,不远处绿绿的眼似是鬼火一般,簇闪。模糊之间,似有一人手持长刀背靠在身后巨木,以一人之力,敌着这万均野火。

再细看一下,原来这簇簇鬼火,竟是那山中野狼。各个露出森寒厉齿,足下轻刨,低俯身嘴里发着恐吓嗥声,直面那持刀之人。

外围之处,幼狼聚首,正啃噬嘶咬。隐约之间,那人穿着西狄兵服,早已咽了气。

李全心中五味陈杂,那人不将军不是赵兵头,心下宽慰之间却见着同类被狼族咬噬,心中全然无松懈欢呼之感,更别提一旁以傻牛为首的西狄族人。

静默之中,李全抽过身旁那人的弓箭,迸息凝神之,尔后射穿了那与持刀人对峙,为首的头狼。

“呜!!”凄厉吼声,狼群见头狼已失,四周人数众多,便各自逃散。而李全他们也无瑕理会,先看看那人是否是将军再说。

此念刚过,便已经来到了那人面前。只见持刀之人满面隶容,平时油滑的痞相收了,浓眉大眼,俊挺的鼻梁削薄双唇一脸俊逸,不知会迷煞多少娇滴村姑。

那人,正是赵兵头。而他身后巨木之间有个小洞,仅容一人藏身。而躲在其内的,正是手臂受伤,轻拧眉间似是昏睡的将军!

他,把将军牢牢的护在了身后,不让将军再受半分的差池……

此刻,李全恨不得化为那娇羞村姑,对着赵兵头就献上自己的贞节!

“赵兵头!”李全叫着,声音喜气,全然似是那过年的氛围。这时李全自己也想道,下雪了,快要过年了!而正好退兵,就能回家了!

可不知为何,这赵兵明明睁着眼该看到李全了,却动都不动,挺在那儿持着刀,仿若李全也是要害将军之人。

“赵兵头?”李全的声音有些迟疑,那平日惯见的劫后余生的痞笑,怎么没露出来?

可赵兵头依旧不理,一双眼黑暗中晶亮的,似是团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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